大家对诗人普遍的印象是怎样的?
让我来猜一猜,是不是形象很潦倒,思想很不羁。
如果是男诗人,最好是长头发;如果是女诗人,很有可能剃光头。
并且,他最好还是穷的,不,不是最好,是一定,诗人非得是穷的。
如果一个人写诗还很有钱,别人会说你玩票的吧,你不是来真的!
在大家的印象当中,诗人就是这样以悲伤作为财富,以失败作为勋章的人。
或者说他们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失败者”。
戴潍娜
诗人,译者,青年学者。先后就读于牛津大学、中国人民大学,获文学博士学位。出版诗集《我的降落伞坏了》《灵魂体操》《面盾》《瘦江南》,童话小说集《仙草姑娘》;翻译《天鹅绒监狱》等;自编自导戏剧《侵犯》。现就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
大家对诗人普遍的印象是怎样的? 让我来猜一猜,是不是形象很潦倒,思想很不羁。 如果是男诗人,最好是长头发;如果是女诗人,很有可能剃光头。 并且,他最好还是穷的,不,不是最好,是一定,诗人非得是穷的。 如果一个人写诗还很有钱,别人会说你玩票的吧,你不是来真的! 在大家的印象当中,诗人就是这样以悲伤作为财富,以失败作为勋章的人。 或者说他们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失败者”。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诗人是一个被容许有怪癖存在的特殊群体。这里其实有大众非常复杂的文化想象,它跟我们过去三十年来的社会剧变之间有着很复杂的亲密的互动关系。在这样的一个潦倒者,或者说失败者的形象背后,其实是大众在赋予诗人一种特权——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诗歌是中国社会里唯一没有交换价值的存在。没错,这就是一个能够把诗人给饿死的时代。 潦倒者形象背后,还有一个造反者的形象。当每一个人都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每个人都在每天与迎面而来的无数的利益相纠缠的时候,我们总是想象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群人。他们不一样,他们每天只为诗而生,只为美而生,他们不跟物质利益有那么大的关系,他们与这个时代背道而驰。可以说,我们现在生活在“成功”的魔咒里:每个人每天都要求进步,我们需要在财富上进步,在事业上进步,在声誉上进步,在身体上进步,甚至在美貌上每天都要进步。可是诗人这个群体,他们选择停步,甚至,他们愿意光荣地后退。 闲众人之所忙,忙众人之所闲,诗人是这个时代最最无用的人。作为最最无用的一群人,他们在这个时代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事实上诗人并非一直不走运,他们在历史上也曾经时髦过。比如,在古阿拉伯传统里,诗人可以在酋长大王面前发表自由言论。酋长要求他们闭嘴的时候怎么做呢?总不能把他们杀了,于是酋长想出一个办法,拿一大把宝石去填满诗人的嘴巴。在欧洲的传统里,诗人是可以站在国王面前拍桌子的人。在中国古典社会里,诗人大部分都是士大夫的代表,是官僚阶层。可以说,中国古典社会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一种诗歌至上的文明形式,追求的是一种诗歌正义。诗人可以用他的诗心去为政治生活赋形,甚至时刻准备纠正最强者的行动。 诗歌塑造了整个社会的感官方式、表达方式、想象方式,甚至就连人与人之间的应酬,都是以诗歌作为工具的,所谓的诗酒唱酬嘛。但现代诗却失去了这样的功能。想象一下,如果我们给身边某人写一首诗,那么大概不是表白就是在拍马屁。作为交流工具的功能丧失,意味着诗教在这个时代的没落,在这个问题上,审美教育难辞其咎。诗教,或者说美教,是我们这个时代失落掉的黄金传统。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诗歌一直都是我人生的一个巨大的隐私。 我记得,我大概是中学的时候开始写诗。那个时候,一动笔我都要把房间的门给锁上,如果爸爸妈妈看到我房间的门锁住了,就知道我大概又是在里面写诗。等我上了大学,除了参加文学社活动,基本也是抽屉写作,尽管也渴望被了解,但从来不许男朋友偷看我的诗。倒也不是说里面真有什么大秘密,只是那样好像是侵犯了我的精神。 诗人应是美而不自知的,是高贵的匿名者。刚刚来北京时,有回碰到了一个“大师”,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当时一看名片就吓晕了,上面写着两个字:活佛。能想象吗?一个人的名片上堂而皇之印着“活佛”!将来如果有一天有人给你递过一张金光闪闪的名片,上面写着两个字“诗人”,效果就跟印着“活佛”一样,一定离他远一点。无论是活佛还是诗人,都应当是隐姓埋名被别人寻找的人。诗歌就是秘密,我们的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秘密。 当然,我今天以一个诗人的身份站在这里演讲,再说诗歌一度是我最大的隐私,这听来像一个巨大的笑话。隐私,有时也是公共财产。这大概源于近几年我认识上发生的一个巨大转变:必须把自己的生命,跟一些更加广阔的事物血肉相连,否则我沉溺其中的私生活也会变得一塌糊涂。 我们这个时代,已经经历了漫长的和平,这不等于说暴力的因子就在这个时代消失了。事实上,暴力此消彼长,更多分泌在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今天,无论在公路上、地铁上、电梯上、广场上,还是讲台上、舞台上、手术台上,每个人都兜着属于他自己的内伤。 哲学家用他们精神病式的话语为这个世界做分析,而诗人则是用他们秘密的言语在为世界和自我疗伤。 大家都知道,文学起源于巫,巫医不分家,诗歌的那些语言,尽管不清楚它具体的所指,尽管它的密码层层叠叠,但仅仅是那些美妙的韵脚,那些美好的句子,仅仅那些声音,那些不解释的言语,就足够疗愈他自身,和这个受伤的世界。 一首好诗,可以把一个人立刻从一口井里救出来;一首好诗,可以让一个人立刻放下生活的成见。是时候,让诗人们一改他们潦倒破落的做派,重新换妆登场,成为时尚重新的塑造者和引领者。让诗歌从一种幽微的美的语言,重新走向透明的公共思考,去重新指导我们每一个普通人当下的生活,去重新领导我们的人生! 真正的活着,不就是一次次胆敢去重新选择吗? 诗歌是我们存在最热烈的见证,相爱是我们最终极的修行。诗歌不是点缀,不是仪式,不是表演,诗歌就是理想生活,它以非常秘密的方式栖息在了每一个普通人的身上。 有的人是拿笔在写诗,更多人是在用他们的行动写诗,用他们的人生写诗。在东西方文明里,诗歌都是超越文体的存在。一阵风、一个眼神、亲密关系里面的一个动作,都可以是诗。今天在场的很多人,也许你们不写诗,但是你们跟诗歌没准儿早已经发生了亲密关系。只要你们在生活里感受过诗意,哪怕只是一瞬,诗歌的种子都已经埋下,以微妙却惊人的方式,影响着你一个人的历史。 借由种种隐秘之途,诗歌跟每一个人都可能产生性感的关系,它将重新塑造我们的表达方式、生活方式、感知方式、想象方式,塑造一代人的审美感官和灵魂质地。一句话:诗歌,是永恒的时尚。谢谢! 附:戴潍娜诗歌三首 用蜗牛周游世界的速度爱你 拨动时针般拨一回脑筋 我躺在林地,数历次的生命 苔藓是赶路的多脚虫 白肚皮擒到它绿色的小鞋子 每一夜的星空翻得太快 我的爱还未来得及展开 一只大吻将我覆盖 舍不得一次就把世界爱完 如同婴儿,嘴巴里的味道还没长全 比很久要更久 我用蜗牛周游世界的速度爱你 在两次人生之间 雪下进来了 老人没有点菜,他点了一场雪 五十年前相亲的傍晚,他和她对着菜单 你一道菜我一道菜,轮流出牌 雪下进了盐罐、火锅,广袤的胃 他们坚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年轻的人 快爱与慢爱,就像左翼与右派 他每周五去布尔什维克俱乐部 她一再严申婚后柏拉图 新世纪和雪一道掺进鹅绒被,坚固大厦 以及——心的缝隙 他们都把硬币翻过来了 还剩点时间,只够迷恋一些弱小的事物 弱小,却长着六只恒定的犄角 他一个人坐在静止的小餐馆 雪下进了火柴盒,抽屉,冰冷的尸柜 他们曾挥发在某个夏天的年轻,洁白地还回来了 灵魂体操 1 总是这样,最贞洁的人写最放浪的诗,最清净的文字被里有最骚动的灵魂。 2 莎士比亚的时代,诗人致力于制造快乐;而如今,诗人主要制造痛苦。 3 古典诗学中,政治与诗歌可以互为衣裳;到了现代,他们才开始相互仇恨。我想我可以穿上衣服爱,也可以脱了衣服恨。 4 据说,一个唐人可以仅仅通过屈原,建立对楚国的历史认知。如今社会对诗人的依赖已降至最低,诗人于是进入另一种无限自由。 5 一座隐秘古堡里,正上演禁欲的魔鬼和好色天使的假面舞会。诗是递给守门人的暗语。 6 美,是一种类似堕落的过程。 7 如果不是失眠,我不会有空写诗。闭上眼睛,我就不呆在这个时代了。 8 辉煌雄辩的年代,诗人不仅口吐警句,还负责缔造出一个族群与众不同的灵魂质地,建构一个民族的品性,同时干预最强者的行动。这个时代最好的存在,完全可以成为下一个时代最反对的事物。我很早就在贫瘠的广场上暗暗发誓:要写作!长大以后努力做一个对祖国和人民“没有用”的人。 9 二十岁写诗是真心风流,三十岁还在写,是风流后的真心。 10 我妈问我将来会不会成大师。 11 我有点任性,灵感比我还任性。比如今天,我已在桌前静坐示威四小时,逼灵感现身。 12 现代人思维跟打拳一样,全靠套路。诗来找我,成心跟思维作对,跟逻辑作对,跟任何一颗常速运转的脑壳作对,直到写得我脑筋嗞嗞儿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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